1974 年，来自印度北部的年轻人马苏姆·阿里·谢赫 (Masoom Ali Shaikh) 来到孟买。他说，当时他开店的那块地“只是一条小溪，没有像样的道路，周围都是垃圾”。

五十年后，那片沼泽地区——曾经的渔村和垃圾场——如今变成了达拉维——亚洲最大的贫民窟之一，也是印度金融之都繁华的工业中心。

2008 年奥斯卡获奖影片《贫民窟的百万富翁》曾对达拉维进行过著名描述，这里到处都是小商店，从面包店到肉店再到理发店，简直就是一个嘈杂的迷宫。这些商店为大约一百万住在拥挤的建筑物和狭窄小巷中的居民提供服务。

他们中的许多人都是移民和手艺人，他们把家乡的手艺带到这个占地 500 英亩的贫民窟里做生意。据估计，这些小企业每年的营业额超过 10 亿美元，是许多家庭的重要生计来源，其中一些家庭已经在达拉维生活了几代人。

谢赫就是其中之一。从家乡北方邦来到达拉维后，他创办了一家制鞋企业，多年来养活了家里的六口人，甚至还为女儿开了第二家鞋店。

然而，许多居民担心，由于贫民窟即将在一位亚洲富豪的监督下进行彻底改造，他们的生计可能面临危险。

几十年来，重建达拉维的尝试多次失败。专家表示，这个过程始终充满政治风险，原因有几个：首先，贫民窟的规模和密度，以及其在孟买市中心的高昂地价。

居民和当局指出，贫民窟存在诸多问题，包括极度拥挤和卫生条件差。许多居民没有自来水或干净的厕所，患有各种健康问题。在一些通风不良的地区，空气中永远弥漫着灰尘，附近车间的烟雾弥漫。

但这一最新计划可能会改变这一现状，该计划由亿万富翁、基础设施大亨、阿达尼集团创始人高塔姆·阿达尼牵头，他在 2022 年曾一度取代杰夫·贝佐斯成为世界第二富豪。

“一个充满自豪和目标的新篇章即将开启。这对我们来说是一个历史性机遇，让我们可以创造一个有尊严、安全和包容的新达拉维，”阿达尼在赢得 2022 年该地区重建竞标后在其公司网站上的一条消息中写道。

他誓言要“打造一个先进的世界级城市，体现一个复兴、自信、不断发展的印度，在21世纪属于印度的时代，在全球舞台上找到新的地位。”

但他对新达拉维的设想却引发了褒贬不一的反应，有的居民满怀希望，准备迎接变革，有的则持怀疑态度，因为多年来一直听着空洞的言论。一些人强烈反对该提议，示威者走上街头抗议，担心阿达尼的计划可能会危及他们的家园和生意。

“当重建发生时，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搬到同一个地方，”谢赫今年 4 月在参观他的工作室时告诉 CNN，当时他的员工正在敲打鞋底并将皮革放到鞋模上。

“如果我被调到其他地区，我就会失去所有的生意和生计，”他补充道。“我的卖家和买家都不知道我被调到哪里，这会对我的生意造成损害。”

崇高的承诺
据孟买当局介绍，一个多世纪以来，移民一直涌入达拉维，许多人定居在此，因为那里是免费且不受监管的政府所有土地。

几乎从一开始，达拉维就以其产业而闻名：从19 世纪末开始抵达的古吉拉特邦传统陶工，到来自泰米尔纳德邦的皮革制革工和来自北方邦的刺绣工人。贫民窟的发展反映了孟买本身的发展，孟买是一座多元化的城市，以吸引来自印度各地的宝莱坞希望者和求职者而闻名。

孟买塔塔社会科学研究所城市规划与政策教授拉利塔·卡马斯表示，在全国各地，移民和较贫困的人口经常定居在“边缘地带、不受欢迎的土地上，因为这些土地被视为某种程度上具有危险性或不适合居住”。

就达拉维的案例而言，“他们建造了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他们将它从沼泽地改造成了如今真正有价值的地方，”她补充道。

但由于其非正式性质，达拉维多年来一直处于未开发和杂乱无章的状态。直到 20 世纪 70 年代，政府才开始进行基本的改善：修建主要道路、铺设下水道和供水管道，并为居民提供水龙头、厕所和电力。

几十年来，政府一直在努力寻找能够完成从上到下重建达拉维这一昂贵且后勤复杂的任务的开发商和建筑商。还有很多问题需要考虑：哪些居民将被重新安置，以及安置到哪里？企业主将如何获得补偿？谁有资格？

“所有贫民窟重建都相当艰巨，”卡马斯说。但达拉维面临着独特的挑战，因为其人口规模、经济重要性以及土地价值——周围是市中心富裕的商业区，距离机场很近，到达的飞机从空中就能看到贫民窟的蔓延。

据路透社当时报道 ，经过多年的停滞和招标失败，阿达尼公司最终以 500 亿卢比（6.12 亿美元）的出价赢得了重建达拉维的权利。该项目预计耗时七年完成，是阿达尼企业承接的最新大型项目，该公司已经在孟买提供电力。

他的承诺很宏大。他在自己网站上的讯息中说，大约有 100 万人将得到“重建和重新安置”，住宅和商业都将得到重建。他还发誓，居民将拥有更好的医疗和娱乐设施、开放空间、医院和学校等。

无法在达拉维境内重新安置的不符合条件的居民将获得重新安置的选择。

但一些居民并不相信。

“在过去的 30 年里，我们一直梦想着并听说着重建，但什么都没有发生，”60 岁的迪利普·加贝卡 (Dilip Gabekar) 说道，他出生于达拉维，目前在一家为贫民窟妇女和儿童提供援助的非营利组织工作。

他在接受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 (CNN) 采访时补充道：“只有在选举期间，才会有关于重建达拉维的呼声。”今年 5 月，孟买举行了全国性选举，最终，总理纳伦德拉·莫迪和他的极右翼印度人民党赢得了又一个五年任期。

“但一旦选举结束，关于重建的谈判也会逐渐平息，”他补充道，尽管阿达尼早在最近一次大选之前就已经赢得了竞标。

在回应 CNN 的评论请求时，达拉维重建项目私人有限公司（DRPPL）的一位发言人表示，该项目“致力于满足达拉维的需求，并为居民提供设施更好、交通更便利、资源更丰富的新住宅”。

他们补充说，他们正在探索“所有可能的选择”来保护生计和企业，并帮助提高人们的收入——例如，通过整合供应链、为所有企业提供五年退税以及为青年和妇女推出就业计划。

谁可以得到免费的房子？
居民们最担心的是他们是否符合阿达尼计划的资格，该计划可能决定谁可以在重建的空间中免费获得一套新公寓，以及谁可能不得不自费搬到其他地方。

DRPPL 发言人表示，2000 年之前居住在达拉维的底层居民将获得一个面积至少为 350 平方英尺的免费单元。

高层住户，即 2000 年至 2011 年期间居住在那里的人，只需一次性支付 25 万卢比（约合 3,000 美元），即可获得一套 300 平方英尺的住房，位于达拉维 10 公里（6.2 英里）以内。

2011年后迁入达拉维的居民也将在同一区域内获得一套300平方英尺的住房，但必须向政府缴纳租金。

发言人表示，达拉维及其周边的所有公寓都将设有独立的卧室、卫生间和厨房。该计划是阿达尼和马哈拉施特拉邦政府的合作项目。土地本身仍归政府所有。

达拉维上次调查是在 15 年前，阿达尼聘请的一家公司现在正在挨家挨户收集居民信息。这可能会给许多从未获得适当文件来证明其长期租约的居民带来麻烦。

“对于那些没有适当证件的人来说，没有其他选择，”非政府组织工作人员加贝卡尔说。他补充说，许多被认为不符合资格的人无力承担阿达尼提供的住房。

即使那些持有正确证件的人也感到担忧。

鞋匠谢赫向 CNN 展示了他的租约和商业文件。这些文件是用脏兮兮的蓝色墨水书写的，经过层压处理，并小心地藏在抽屉里。

“我有足够的文件证明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很长时间，”他说。但他补充说，多年来，许多企业已经易手，新主人没有适当的文件。

巴布拉奥·马内 (Baburao Mane) 曾是反对党成员，也是达拉维本地人，他曾领导一些最激烈的反对阿达尼计划的抗议活动，其中包括 12 月份的一场集会，当时数千人游行到阿达尼位于孟买的办公室。

马内估计，只有大约 5 万居民（约占总人口的 5%）持有有效证件。他声称，正在进行的调查将进一步降低这一数字。

“他们应该一视同仁地分配土地，不论文件是否有效。任何在达拉维拥有土地的人都应该在重建期间获得土地，”他说。

当被问及对证明资格的担忧时，DRPPL 发言人表示，其计划有“适当的补救机制来应对此类突发事件”。

即使符合条件的居民在达拉维重新安置，他们仍存在空间问题。

通常，一个家庭的几代人都住在拥挤的多层建筑内。但据 NDTV 报道， 只有底层居民才能获得免费住房，大约 70 万高层居民没有资格。

“达拉维的所有房屋都是两三层......我有 15 个家庭成员住在同一栋楼上，”46 岁的居民尼塔·贾达夫 (Neeta Jadhav) 说道，他在达拉维已经生活了 26 年，并且有证明符合资格的文件。

“如果我们都挤在一间小公寓里，就会产生很多冲突，所以开发商应该考虑给我们更大的空间，”她说。

前政治家、抗议领袖马内表示，该组织要求为达拉维的每个家庭提供 500 平方英尺的空间，并发誓在政府同意他们的条件之前“不拆毁一所房子”。

希望与不信任
尽管一些人反对，但居民们一致认为达拉维确实需要重建。问题只是如何重建，以及可以信任谁来承担如此庞大的工程。

“如果能有所发展，我会很高兴，”居民贾达夫说。“我希望我的孩子们过上更好的生活，从这里搬到一个有良好设施的地方，比如一所好学校和一个可以让他们玩耍的公园。”

“如果阿达尼兑现承诺，那么我们的生活肯定会改善，”她补充道。

还有一些人热情支持阿达尼的计划。

“如果阿达尼重新开发达拉维，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因为我们不想再呆在达拉维了，”42 岁的陶艺师 Dhanshuk Purshottamwala 说道，他的家族世世代代都生活在该地区并经营着陶器生意。

他希望阿达尼的计划能够结束这一家族传统，并让他们的所有必要文件齐全。

“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过上和我一样的生活，”他在工作室接受 CNN 采访时说道，工作室的墙壁和地板上摆满了湿的和正在晾干的罐子。“我不会教我的孩子这种技能，我希望他们学习并过上更好的生活。”

虽然重建工作是一项巨大的挑战，但阿达尼是印度一些最雄心勃勃的基础设施项目的幕后推手。他是印度最大的机场运营商，拥有印度最大的私人港口运营商和私人火电运营商。他还是印度最大的煤矿开发商和运营商之一，同时还在建设世界上最大的清洁能源工厂。

然而，卡马斯表示，他在贫民窟重建和经济适用房领域还是个新手。他补充说，缺乏经济适用房是促使人们建立非正规住区的首要原因。

对于 CNN 采访的大多数居民来说，他们对阿达尼集团和市政府的深深不信任使他们对变革的希望变得渺茫。

一些人指出， 2023 年针对阿达尼集团的欺诈指控引发了印度监管机构的持续调查，并在股市崩盘中导致该公司市值损失超过 1000 亿美元。今年 1 月，印度最高法院命令监管机构迅速完成调查，并表示无需进一步调查，阿达尼当时对这一决定表示赞赏。他的代表称这些指控毫无根据且充满恶意。

其他居民抱怨缺乏透明度，称他们几乎没有收到官方沟通，也没有参加有关重建的会议，因此他们对计划的细节和时间安排一无所知。

卡马斯说，这种现象在印度许多贫民窟重建项目中很常见，这些项目都是自上而下的，权力掌握在少数私人开发商和政府官员手中。

她说：“社区里的人们很少能在餐桌上占据很大的空间。”

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对已提出的各种重建项目都心存疑虑，而不仅仅是这个项目，因为它们通常不能公平地对待居住在那里或对那片空间拥有所有权的每个群体，是他们让那里变成了今天的样子，”她说。

据路透社报道，竞争对手公司正在对阿达尼提起诉讼，指控马哈拉施特拉邦政府不当取消了原定于 2018 年进行的招标程序，并重新启动了该程序，以便阿达尼能够获胜。

州政府和阿达尼否认有任何不当行为，但这并没有阻止许多居民对阿达尼及其与政府的关系持怀疑态度。阿达尼是莫迪总理的直言不讳的支持者，反对派领导人强烈质疑他们的关系——有些人甚至声称他们因追究这一问题而受到惩罚。

DRPPL 发言人表示，阿达尼“通过公开、透明、公平和有竞争力的招标程序”赢得了该项目，并表示有关任何政治关系的说法都是“毫无根据的，旨在传播错误信息”。

与此同时，有些人只是厌倦了听到同样的陈词滥调的承诺。

“（在达拉维）我已经从一个孩子长成了一个女人，而发展的故事还在继续，”42 岁的家庭主妇雷什玛·普拉桑特·鲍勃德 (Reshma Prasant Bobde) 说道，她的家族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代人。

她描述了自己看到的同一个循环：政客们为了“自己的议程”推动重建，随后引发居民抗议，最终导致停滞。

“从我祖母时代开始，人们就开始谈论发展，但一点进展都没有，”她说。“我 11 岁和 7 岁的孩子会长大，但达拉维不会有任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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